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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乡:少年文革记

 
转眼间,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过了50年。面对中国如此重大的历史事件,内地的媒体居然一派淡然,倒是海外还有些纪念文字。笔者对文革没有研究,自然是写不出宏制巨篇,也没有红卫兵造反派的辉煌经历,更没有众前辈离奇的艰难困苦。但文革,却还是在我的青少年岁月留下了记印。
 
小学篇
儿时好动,到该入少先队的时候赶不上趟。为了戴上红领巾,遵老师嘱努力安静个把月,那时恰逢批三家村。当时还没有政治课政治老师,一切由语文老师代劳,所以三家村邓拓吴晗廖沫沙这组词,像一般人儿时背唐诗宋词般地刻在了脑子里。不过像姚文元戚本禹那样的文字,却断留不下印象。真不愧重点学校,很是与时俱进了。
 
刚披上三角巾还扛上一条杠,进入下一学年,此时要背老三篇了。童年记忆中这大概是第一道难坎,因为不明文意怎么都背不下来。眼看着同学一批一批的过关,数周后只剩下一泼像我这样的老大难。此刻,老教师们大概靠边了,令师生们又敬又怕的教导主任老奶奶见不着了,那山东解放区来的校长之威严身影也消失了,背老三篇最后由原少先队辅导员老师监督把持。这位年轻老师此时在校的地位大概不一般,人对老校长的敬畏转移到了他的身上。某天上午,他把所有未过关的学生集中起来,背不出来不许离开吃饭。眼见室内的同学一个个少了,获准离开的得意一瞥回家吃饭,有的人急得掉泪。我心里虽有点着急,但还能把持住,因为我的桌板下有盒菜,时不时偷偷捞快豆腐干或荷包蛋。因为父母双职家中无人做饭,回家也是在里弄食堂解决用膳,我被学校破例特许在校伙房搭伙,因为是学生无法享老师待遇只供饭不供菜,每月固定仨俩钱加粮票。最后只剩三个男生,一个分享了我豆干的嬉皮笑脸装用功,我有了垫巴也无所谓,最窘的是那个胖子:眼睛突起脸通红连鼻涕都流出来了。突然间,青年男老师开恩了,“算了,背出一篇就可离开”。其实应该感激的,是我们那位漂亮的女音乐教师,她那双水灵大眼已在玻璃小视窗出现过几次,成双促对的俩人大概在谈恋爱。“我要背愚公”!之所以抢这篇而舍张思德和白求恩,是《愚公移山》还有点故事形象相对好记些。学校只对付午餐米饭费用家长交,为了看8分或1毛2的学生场电影,每日要从牙缝里往早餐点心费挤些,不过看多了电影,也因此而练就一些形象记忆和概括的能力。虽然背不精确完整,但基本梗概表出了,那两位哼哼哈哈跟在后面半模仿半唱词的也算过了。那天拿着空盒到伙房,那师傅已在刷锅,给了两勺边上盘子里的冷饭,我强咽了两口白饭,默默离开。
 
接下来的日子没什么课上了,好像教科书都不发了。但每日还要返校,当时的掌权者大概也怕孩子们在外面野出事,尤其是毛主席最新指示频发,需要师生到区革会(原区委)去报喜,敲锣打鼓那是我第一次玩中国打击乐器。在校除了拿红宝书早请示晚汇报,基本是玩,体育器械玩腻了就爬墙上房,或在大洋楼底层地板空隔玩地道战,有时也会到学校植物园小屋看看牛棚里昔日的老师。大概5年级到了复课闹革命的阶段,又开始上课,语文算术胡乱上着也不考试测验,反正人人都升级。忽然有一天,教导主任奶奶进来说要开英语课了,老师是前几年刚毕业来校的,操标准伦敦AP 音。原来是俏丽的董老师哈,前年她的高跟鞋还被学生从大阳台到操场来回扔着玩,现在要跟她学不同于老教师或家中长辈美语的正宗发音,不由得对她产生几分敬重。复课闹革命开英语课,大概是到了文革斗批改之改的阶段。少年的记忆难以泯灭,曾有位老先生递给我们他中学的英文书,从头到尾一字不漏背诵。当时我们的英语,除了26个字母,就是“毛主席万岁、中国共产党万岁、中华人民共和国万岁、向解放军学习向工人阶级和贫下中农学习,以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等。这几句,至今都能熟练地脱口而出,侃山时听得上岁数的老外眨巴眼费时明白,而年轻的老外老中均一头雾水。少年成长,所学乃何。
 
 
中学篇
进中学了,文革中在一打三反之前应该是所谓大改的阶段,学制缩短为初中高中各为二年。老三届及新三届的学生,下乡的下乡,少量幸运留城市工作的,也都被收敛了起来。姐妹们唱着语录歌免费坐电车的乐子,向与我无关。昔日跟着大孩子红卫兵卖红色小报,吃棒冰喝汽水坐车兜风的日子也一去不复返了。虽然知识和年龄不匹配,但林彪事件后,内心已非如外表上对红太阳顶礼膜拜了,凡事稍带几分疑,即便是万寿无疆,大脑皮层也要老化(当时日记里的话),糊涂和错误难免。第一次懂得,凡事该辨疑和思考。在相当程度上,文革的破产和国人的醒悟,始自林彪事件。
 
那时学生在校期间必须上工厂农村劳动,所谓学工学农,课堂学习已非重要。劳动当然是无酬无保险,自己管饭管交通,出了事故也基本自理。我第一次学工是在学校工宣队所在的毛纺厂。包装部门有二人,见学生来了自然乐意把重活脏活扔给我们,根本不顾童年人的身心特点,自己吹牛聊天,还时时向工宣队说我们的不是。有次工宣队呵斥,还想不想在这干?我二话不说,抄起衣服走人。下周回校上课,进教室傻了眼,上空扯了多条绳子挂满了大字报:XXX破坏学工罪责难逃---  我哪受得了这,跳上桌子把大字报扯下,并随时准备与阻拦者干架。第二天,不仅是教室,新大楼四层走廊、老大楼、校园操场贴满了我的大字报,铺天盖地,其规模和气势创文革以来学校之最。这下没办法撕了,穿上风雪大衣,寒风里边咳嗽边摘抄大字报。几乎所有的同学,包括儿时的同窗好友,没人敢与我相交或谈话,不是避瘟神般地躲开,就是装不相识。相当一段日子里,我成了孤立的另类,体验了一把世态炎凉的情境。多年后,偶与人口角,对方硬朗得意的反击是你曾被人贴过大字报。不计大字报内容,仅被人贴大字报这条,居然成了我的罪状,这个污名伴随了我漫长的日子。
 
贴写大字报者,都是些尚未在文革早期玩过大字报的懵懂学生,有好奇者也有积极的更有唯命是从者。操纵者乃班主任,一个竭力欲在政治上崭露头角的青年女教师。工宣队来了后,校革会式微,而军宣队进校后掌实权,这是我的幸运,大概军宣队压根就无意将个小屁孩打成反动学生。连校革会都没混入的这个女青年,精力根本不在教学,竭力欲在政治上出奇,一个小男生就是她的试样。其实今日我很可怜这个人的浅薄,文革早期的大字报手段,乃毛的造反派夺权之需要,在一个小孩身上没多大的文章可做,军宣队的介入社会,标志着收敛和整顿了。一个看不清形势读不懂政治的人想玩政治,成功的可能极微。然不惜践踏摧残无辜者以达目的,俨然成了一代文革人的逻辑和社会道统。事后,此人悻悻然郁闷不得志,竟然主动放弃大上海的户口和工作,远赴甘肃,换个地继续她执着的追求。还真有劲头,祈愿她的结局不太坏。
 
她走后,接手者据说是她的好友,一个质朴善良的老大姐。另一位是个儒雅的学者型教师,此人仪表如施扬大律师,文革前后的中学教材编写者,一手漂亮的书法幼年时曾得其舅陈独秀的熏陶。大概是形势的转变,和两位老师的影响,同学里渐渐开始了自学之风,皆因学校的课程实在太简陋。有志在艺术的,有热衷文学的,也有兴趣数理化的。在福州路的众旧书店,常常会见到彼此的身影。
 
毕业后文革仍未结束。不知有否同学会,也从未参加过。事实上我对此类会聚有点惧怕,当年同学现都是祖父母的级别,再见面恐毁了原来印象陡添遗憾。不是因为天南地北的不便,也不是混得不辉煌不好意思,而是不欲因岁月抹去了同学少年意气分发的记印,更进一步想法大概是,很愿意那些年轻貌美姑娘的倩影,存留于愉悦甜美的记忆里。文革中的少年,美妙情事本不多。
 
正因为文革,免不了使人对政治既恐惧又厌恶。文革结束恢复高考,为了在各科拿点分,跑了外语学院,赶紧去杨浦一中学请教语文。老先生当场测了几个问题,很有信心说,跟着我包你进文科。看到当时已露头角,后来的海派大作家程乃珊女士,安静地坐在向门的写字台,忍受着老先生飞马烟的熏蒸,若有所思。少年的文革际遇,钩起了我对政治甚至文科的阵阵凉意,打算弃文从理工。尽管笔者不愿参与政治甚至有点厌恶政治,但始终认为,起码应该懂政治明事理,不欲惹人亦不为人所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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