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富华裔投资移民：住豪宅，开跑车，拿牛奶金

 

 

2012年10月17日上午，加国边境警员展开突击搜查，他们的目标是位于温哥华市中心及附近列治文地区的一些办公室，还有一栋位于繁忙主干道上的大房子。

 

在此次突击搜查中，警员共查获90箱文件和18台电脑，还有大量据称“遗失”的中国护照，以及一些红色橡皮图章。由于证据太多，当局要花逾一年时间才能完成翻译和整理。

 

这些数量庞大的赃物都是来自卑诗省列治文市无牌移民顾问王迅（Xun 'Sunny' Wang，音译）的住所及其名下公司的办公室，本案东窗事发不仅震惊了利润丰厚的富豪移民服务领域，亦让王迅在2015年进了监狱。王迅因为策划加国史上最大移民欺诈案之一，并从中收取移民服务费逾$1000万加元而被判处7年监禁, 去年，王迅在服完三分之一刑期后已获假释。

 

但是，《南华早报》基于数十次法庭和移民听证会，以及对大量律师、税务审计员、相关官员和业内资深人士进行采访而做的调查却显示，这桩移民欺诈丑闻还远未结束。

 

实际上，早在加国边境警员突击搜查王迅住所之前数年，这桩丑闻就已经拉开了序幕。

 

加拿大边境服务局告诉《南华早报》，在王迅名下两间公司New Can Consultants和Wellong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s的客户中，至少已有860人因为被剥夺移民身份而被驱逐且未来五年都不得入境加国，或是被禁止入境。

 

在本案曝光后，一些华裔富豪移民不为人知的生活也昭然若揭。他们依靠王迅帮他们创造的纸上人生拿到了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或加拿大公民身份，但实际上，他们大部分时间都是生活在中国，他们在加国的地址是假的，工作是假的，所有必需的文件也都是造假而来的。

 

由于加国的富豪移民制度多年来一直存在漏洞，这也使得王迅在造假时如鱼得水。王迅案也不由得让人想起臭名昭著的移民律师Martin Sheldon Pilzmaker。

 

在上世纪80年代末，Pilzmaker曾经震惊加国法律界。当时，Pilzmaker常乘坐司机驾驶的劳斯莱斯穿行在多伦多的卑街上，倡导打破规则的他被一些外国富豪移民视为脱困“救命稻草”。Pilzmaker所采取的策略以及其香港客户的动机都为王迅提供了近乎完美的效仿模板。

 

但是，Pilzmaker在富豪移民服务领域的冒险经历于27年前画上句话并不是因为他锒铛入狱，而是因为他在一家廉价酒店自杀身亡。

 

然而，随着大量富有新移民涌入使得加国成为全球富豪移民业的领头羊，并因此重塑了加国部分地区，尤其是西海岸城市温哥华，数十年来决策者已经淡忘了曾轰动一时的Pilzmaker案带来的影响。

 

一位已有30年从业经验的业内资深人士称，王迅案中所使用的欺诈手段是“老把戏”，在Pilzmaker丑闻中就已经出现过，自从加国开始接纳商业移民以来，这些手段就一直在被利用。

 

这位业内资深人士以及其他一些业内人士都表示，这两起案件都暴露了富豪移民的根本缺陷，即这些移民家庭中的经济支柱普遍不愿意在加国生活和纳税。多年来的纳税和移民统计数据也支持了这一观点。

 

该位业内人士称，王迅案的主要情节就是其虚构一些富有华裔移民一直加国生活和做生意，但实际上，这些富有华裔移民对此毫无兴趣，他们只想将自己的妻儿留在加国。

 

在王迅案曝光后，其前客户的一些故事也得以公诸于众，其中的一些细节令人瞠目结舌。

 

例如，有一个富有的北京律师及其家人在拿到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十天后便返回了中国。还有一个投资者在加国购买了五套房，但却仍然居住在中国大陆，他的理由是按照中国的习俗，他必须在家乡为去世的母亲服丧三年。

 

此外，还有一位富豪移民申报的全球收入仅为在加国领取的$720加元牛奶金，但其当年就给在温哥华读书的女儿购买了一辆售价$6.1万加元的奔驰。

 

据王迅的一名前客户的律师称，随着王迅的1,600多名客户在抵达加国机场时 被陆续核实身份，新个案还会继续浮现。

 

该位拒绝透露姓名的律师称，实际上这些移民并不愿意留在加国，因为他们的生活和事业都在中国。

 

Pilzmaker是最早意识到帮助香港的一些富豪移民是有利可图的生意的人之一。当他将目光投向位于多伦多卑街的一家顶级律师事务所寻求合作时，他的生意也变得越来越兴隆。

 

一开始，Pilzmaker是看中了Blake Cassels and Graydon律师事务所，在遭到拒绝后，他于1985年进入了Lang Michener律师事务所，当时他只有37岁，但他在工作的第一年就实现了全面合作，并且起薪高达$40万加元，而他的同事、后来成为加拿大总理的克雷蒂安（Jean Chretien）工资只有$10万加元。

 

在Pilzmaker加入Lang Michener律师事务所后，通过造假手段帮助许多富豪移民在加国获得了永久居民身份或公民身份。在东窗事发后，加拿大皇家骑警在1988年6月8日突击搜查了Lang Michener的First Canada Place办公室，查获了Pilzmaker的149名客户的文件。

 

Pilzmaker在1989年7月被控逾50项移民犯罪罪名，并在1990年1月25日被剥夺律师资格。在15个月后，他以$7.5万加元保释金获得保释，而针对他的刑事审判将于两周后开始。但是，在1991年4月19日，Pilzmaker被发现死于一间酒店公寓内，尸体旁边有两个空药瓶。

 

在法律界，“Lang Michener事件”引发的争议持续了多年，该丑闻不仅令克雷蒂安以及其他一些人的名誉受损，亦引发人们对加国律师管制的质疑。

 

但是，对于移民政策的决策者来说，就好像曾对蓬勃发展的富豪移民业产生明显影响的Lang Michener丑闻从未发生过一样。

 

富有华裔移民似乎普遍都不愿意迁居到加国生活并在加国申报全球收入，这些移民也被移民律师莱斯佩兰斯（David Lesperance）称为“幽灵移民”。

 

长期以来，温哥华一直是深受富豪移民青睐的移民目的地，而这种趋势也助长了太空人家庭现象，也就是家庭主要经济支柱返回原居地赚钱，其他家庭成员留在加国生活。在此之前，已经有同行评审研究将未有申报的外国收入及移民财富和当地的房价与收入长期脱节联系在一起，目前，温哥华已是全世界房价最高的城市之一。

 

而王迅提供的移民服务，主要就是帮助那些在申请加拿大永久居留权期间一直生活在中国的客户掩盖实情。

 

61岁的投资移民席文岱（音译）是王迅的客户之一，据称他在反抗驱逐令时口口声声称加拿大是自己的家，但他在上诉前的五年时间里只在加国生活了33天，移民和难民委员会在2017年4月驳回了他的上诉。移民和难民委员会小组成员彭博顿（George Pemberton）称，席文岱的家一直都在中国。

 

席文岱称，他长期生活在中国是因为要遵循传统习俗，在自己的家乡为过世的母亲服丧三年。但彭博顿称，这已经超出了他认为可以合理接受的文化习俗的范畴。

 

尽管加拿大政府在2014年终止了联邦投资移民计划和企业家移民计划，但这两项移民计划在关闭前已为加国带来近40万富有的新移民。目前，要求移民申请人向省府提供$120万加元贷款的魁北克省投资移民计划(Quebec Immigrant Investor Program,QIIP)每年仍有望为加国引入1,900个富豪家庭。

 

1995年，加拿大税务局（CRA）在大温哥华地区的审计员团队开始根据从和王迅案有关的一个基金公司获得的客户名单，对200名移民投资者着手进行调查。

 

其中一名现在已经从CRA退休，但因目前的工作仍需匿名的审计员称，调查结果比他们想象的还要糟糕，尽管有许多投资者甚至都没有提交所得税申报表，但在提交所得税申报表的投资者中，也没有一个人申报任何商业收入，或是诸如薪水和股息等来自海外的收入。

 

该名审计员称，这些投资者只申报了在加国获得的利息收益和政府提供的家庭补贴收入，因此他们无需纳税。但是，这些被调查的投资者大多年龄都介于40多岁到50多岁间，正处于赚钱的黄金年龄段。

 

之后，审计员又调查了这200名移民投资者的生活方式，很快就发现在他们当中有许多人都已经在温哥华不同地区的豪宅区购置了房屋。

 

目前，相关调查结果已经递交给CRA的负责人，并有望触发对投资移民的大规模调查。据该名已退休的审计员称，相关调查结果可能会让地方高级管理层和渥太华的管理层感到震惊，因为这些富豪移民一直在瞒报收入。

 

在过去，加国当局很少因此发起官方审计，或是就此和财大气粗的富豪移民进行漫长的法律战。这主要是因为和审计加国本地企业相比，审计移民不详的全球收入需要耗费大量人力，且追回的欠税与所耗费的努力相比显得微不足道。因此，尽管审计员热衷于追查移民投资者的欠税情况，但CRA的负责人却认为这样做得不偿失。

 

但是，审计员的怀疑最终将会在长期税收数据中得以反映，因为相关数据显示一些移民投资者在加国申报的平均收入只相当于难民收入水平。

 

联邦政府2014年公布的评估报告显示，在移民十年后，投资移民家庭中的经济支柱每年缴纳的平均所得税为$1,400加元，是普通纳税人每年缴纳的平均所得税的五分之一，是技术工移民的八分之一。这些投资移民在抵埠加国三年后每年来自所有来源的应税总收入达到峰值，但也只有$19,500加元；在这之后，他们和其他所有类别的移民背道而驰，每年的应税总收入急剧下跌，在移民十年后降至只有$15,800加元。

 

在过去30多年时间里，当局一直没有系统地调查富有移民所申报的可疑低收入，一直让CRA的工作人员深感遗憾，其中有三位现任和前任审计员曾在2016年帮助《金融邮报》做了相关调查。

 

其中一名审计员称，他最近曾和一名退休的CRA房地产评估师进行交谈，对方称“我们错过了上世纪90年代的第一波移民潮，后来又错过了2000年代的移民潮，现在我们正在经历又一波移民潮，但我们仍然没有解决问题。”

 

实际上，瞒报收入并不是华裔移民特有的行为，所有在原籍国拥有赚钱生意和高薪工作的富有移民都会倾向于这样做。一位移民专家称，这些移民实际上并不想居住在加国。

 

王迅就有这种客户，比如富商孙丕龙（音译）自2012年以来只到过加国两次。但是，他一直都在加国报税，但他2015年在税表中申报的全球收入仅为在加国领取的$720加元牛奶金。

 

但据移民和难民委员会小组成员彭博顿称，在同一年，孙丕龙和妻子王颖（音译）除了向他们生活在加国的孩子支付生活费，以及他们在卑诗大学就读的大女儿的大学学费，他们小女儿的私校学费，另外还用现金给他们的大女儿购买了一辆售价$6.1万加元的奔驰车。去年，接到驱逐令的孙丕龙夫妇提出上诉，但被彭博顿驳回。

 

彭博顿还称，移民瞒报收入的现象越来越普遍不仅会造成税收损失，还会影响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及公民身份的完整性，因为这些移民在瞒报收入的同时，亦在充分利用加国的社会服务，并持续推高一些地区的房价。

 

据调查人员称，在王迅的客户中，有146人用欺骗手段申领加国旨在帮助穷忙族的福利。

 

在这其中包括在2017年6月对抗驱逐令失败的李小琴（音译）。李小琴和她的丈夫是北京一个律师事务所的合伙人，他们在2006年拿到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仅十天后便返回了中国。

 

在2014年，李小琴和两个儿子都移居加国，在王迅帮她伪造工作单位后，她便以低收入工人的身份享受加国的福利。

 

但是，李小琴在温西地区居住的房屋价值超过$800万加元。据移民和难民委员会的裁决书称，这套房屋再加上李小琴一家在加国拥有的其他财产，其家庭净资产值已经远远超过$1000万加元。

 

在王迅案曝光后，温哥华移民律师马利（Peter Larlee）一直都很忙碌，因为他是王迅的近50名前客户的代表律师，在这些人中已经有35人被剥夺加拿大永久居民身份，并且在未来五年都不得入境加国。此外，其他一些个案仍在审理中，同时还有三名当事人上诉成功。

 

马利称，他的这些客户之所以会被王迅提供的简单解决方案引诱，是因为他们都面临同样的移民困境，那就是无法在加国居住足够长的时间以维持永久居民身份。按照现行规定，永久居民必须在每五年之中于加拿大至少生活两年以上。

 

就像Pilzmaker一样，一名法官亦斥责王迅的商业模式“阴险”，因为他是通过作假伪装其客户一直生活在加国。在假印章和中国造假者的帮助下，王迅可以对护照上的旅行日期进行更改或添加。此外，王迅及其手下顾问还会告知客户如何获取两本中国护照，一本是用于真正旅行往返，另一本则是出示给加国官员看。

 

王迅在卡尔加里和埃德蒙顿拥有的物业，以及他自己在列治文的住宅都被用于帮助其客户伪造假地址。此外，王迅还成立了空壳公司假装雇用其客户，以证明他们都在加拿大工作。这些客户会先将钱付给王迅，然后再由其当工资发回给他们。除此之外，王迅及其顾问还会替客户填报纳税表，申请福利金和退税。

 

加拿大边境服务局的发言人称，截至今年3月，已经有超过860名New Can Consultants Ltd 和Wellong International Investments Ltd的客户要么被剥夺移民身份，要么被禁止入境。到目前为止，已经有逾55名客户被驱逐。

 

据CBC报道，在王迅的前客户中，有200多人可能会失去加拿大公民身份。

 

马利称，他现在想搞清楚在王迅案曝光前，温哥华的一些移民顾问是如何运作移民服务的。因为据他所知，至少有一名移民顾问曾公开宣称即便枫叶卡持有者无法长期生活在加国，他仍可以帮助他们更新枫叶卡。一些潜在客户也曾问马利为什么他不这样做，他的回答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这样做有很大风险。

 

不可否认，在王迅的客户中的确有少数人似乎是真正有意留在加国的。但是，目前仍有数百人的移民身份岌岌可危。

 

温哥华的一位律师也是王迅一些前客户的代表律师，他称，臭名昭著的移民太空人在将家人留在加国后便会返回中国，他们并不想在加国生活。

 

这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律师还称，加拿大边境服务局目前仍在利用从王迅家中查获的客户名单在加国的各个机场确认嫌犯，只要这些人进入加国，他们就会抓人。